教皇新堡,Mistral风之下,Pebbles石之上

作者: 吴洁梅Jan        来源: 《酒典》www.winemagcn.com|原创作品 谢绝转载

沉醉在南法的明媚阳光下(一)

Chateauneuf-du-Pape, in the Mistral, on the Pebbles

fine wine and liquor magazine 201401

2013年12月,UBIFRANCE(法国企业国际发展局)组织了一个由中国大陆、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的买家和记者组成的商务考察团到南法参观教皇新堡、Tavel和朗格多克葡萄酒区,以下为文。In December 2013, UBIFRANCE organized a buyers’ trip to visit Chateauneuf-du-pape, Tavel and Languedoc in France. Here is the first article about the journey to Chateauneuf-du-pape.

Chateauneuf-du-Pape


南法的美丽,在于它那如巨幅画卷般铺展至天边的大片大片葡萄田以及穿越通透大气层照耀着广袤大地的明媚阳光,那么温暖动人又热情洋溢,在法国12月如刀割的冷风中倍显可爱。

教皇新堡(Chateauneuf-du-Pape)的宁静,在于它沉淀着过去教皇们与葡萄酒爱恨情仇的历史,和当今南法人对历史的追随以及对葡萄酒与生俱来的热情与执着,因此不必喧哗,不必张扬,不必造势。前有教皇们醉心于酒的典故,后有南法人固守这一片盛产Pebble(鹅卵石)的土地让令人沉醉的美酒继续流传,这就是教皇们、南法人与葡萄酒前世今生的轮回。

踏足教皇新堡,在看到教皇新堡通透空气下的明媚阳光和大片大片无边无际的葡萄田后,我第一件事就是问教皇新堡协会负责人Michel Blanc先生最近是否会吹Mistral风。在葡萄酒的世界,法国有一个著名单词Terroir;教皇新堡也有一个著名单词,不是Pebble,是Mistral。Mistal是一种神奇的风,当Michel先生知道我想亲身体验被Mistral风吹刮的感受时,他笑了:“它很强劲,随时可以发生,来时你不可挡,也不知道,不来时你求也求不到。”Mistral风,跟缘份一样可遇不可求。

Mistral风,据Michel先生说,可以吹走促使葡萄霉变的湿气,避免葡萄腐烂,减少虫害,同时又可以蒸发掉葡萄的一些水份,使果汁更加浓缩,因此葡萄糖份高,酿出的酒酒精度也高。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教皇新堡的葡萄酒酒精度通常比较高。此外,这里葡萄酒酒精度高的另一个原因是以歌海娜为主,歌海娜这种葡萄以颜色浅、糖份高、酸度低而著名,酿出的酒酒精度肯定也高了。

Mistral风也是一把双刃剑,它潜在的威胁是可能会不利于葡萄酒的整体架构。Michel先生继续解释说:“在葡萄采收的季节,一定要赶在Mistral风来临之前采收,否则葡萄会很浓缩,糖份过高,酸度过低,葡萄酒就缺乏生气了。”

“若某一年教皇新堡的葡萄糖份过高,酸度过低,你们会怎么做?新世界有些国家的酿酒很自由,若葡萄的糖份高酸度低,那里的酿酒师会往葡萄汁里加酸以提高酸度,增加葡萄酒的整体架构。”我说。

Michel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们不能那样做,因为有严格的法律规定。我们也不会那样做,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那样做的习惯。若是天公不作美,使得糖份高酸度低,酿出的酒缺少生气,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法国,在这些传统的酿酒世家,很多时候是听天由命,看天吃饭。或许是因为上天赐予他们得天独厚、令许多葡萄酒产区羡慕妒忌恨的Terroir,让他们酿出流传千年、响誉世界的美酒,所以他们才如此遵于天命,没有想过要人为地改变客观规律。

“既然这里Mistral风可以使葡萄浓缩荟萃,是否想过酿制风干葡萄酒?”我突发其想,问。

Michel摇摇头,干脆地说:“没有!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酿制风干葡萄酒的习惯。”

固守于传统习惯,无论外面的世界变得如何商业化利益化,教皇新堡的酒农、酿酒师、酒庄庄主一如既往地秉承着百年教皇遗留下来的酿酒习俗,在这块闪耀着教皇光芒的贫瘠却又显赫的土地上代代酿酒,世世流传。也正因为这种交织着教皇与美酒的历史和南法人对酿酒的执着与热情,教皇新堡,当我踏足这片在明媚阳光下一大片一大片葡萄田连绵至天边的土地时,才能从内心深处感受到它的宁静。

 

阿维尼翁,教皇宫。站在这座坐落在梧桐落叶纷纷飞、宁静又温情的阿维尼翁小城的旧时宫殿前,我觉得它就像一位伟大国王的死亡,虽然已因没人居住而失去了生命的光彩,但宏大而雄伟的遗址却无声又坚定地彰显着他当年的辉煌与荣耀。

作为南隆河的明星产区,教皇新堡与这座雄伟的教皇宫息息相关。时光倒流,往事如风。自14世纪以来,教皇新堡前后接待了数名教皇,他们就居住在这座雄伟宫殿里。1285年,腓力四世(Philippe le Bel)在法国加冕为王,这位男生女相、以惊人美貌、高超谋略和冷酷手腕著称的法国国王成为罗马教廷有史以来最大的敌人。他用一系列举措巩固并抬升了法国在欧洲的地位,最终将目光放在拒绝合作的梵蒂冈教廷上。1305年,在置拒绝合作的前任教皇于死地后,他扶持波尔多大主教Raymond Bertrand de Got即克莱蒙五世(Pope Clement V)继任教皇。克莱蒙五世没敢去梵蒂冈上任,于是把整个教廷搬到阿维尼翁,政局上郁郁不得志,身为葡萄酒爱好者的他只好埋头耕耘在教皇宫外的田地,从此过上看葡萄的日子。昔日欧洲至高无上的教权,变成了法国国王后院里的一介囚犯。从那以后,这座教皇宫一共居住过数位教皇,历经70年。旧约中上帝为了惩罚自持选民而背弃神意的以色列人,罚他们被巴比伦人奴役70年;而这段教皇们在教皇新堡看葡萄的日子也刚好70年,至今梵蒂冈还相信这是来自上帝的警告。

关于教皇新堡这段流传数百年的历史有个专门的名词——“阿维尼翁之囚”。这段历史不仅给这块土地冠上教皇的大名,也给了当地酒农70年在西欧舞台中心的发展机会,更给了教皇新堡村出产的美酒显赫的地位和称号。

几度春秋,几番寒暑,历史随风而逝,数百年后我漫步教皇宫内,看着已失去精美壁画、只余下米黄色班驳残骸的墙壁,心里追忆着那段永远逝去的历史,也无法想象几百年前它曾经耀目的辉煌。然而,当走进教皇卧室,我不由得惊叹眼前所展现的画面,被教皇卧室仍然保存完好的原貌所震住。巨大、精美、华丽、绚烂、繁复、鲜艳、色彩斑斓的壁画布满整个卧室的墙壁与屋顶,而这只是历史遗留给后人的冰山一角,让我们瞻仰和想象:当年,这整座教皇宫内都布满了这种如万花筒般的瑰丽壁画……无法想象。仰望着教皇卧室这些无与伦比的壁画,想象着穿越时空回到数百年前这座辉煌华丽的教皇宫,我不由得沉思,教皇、葡萄酒和教皇新堡村,到底是谁成就了谁。

在去Chateau de la Font du Loup酒庄的路上,酒庄酿酒师Stephane一边开车一边带我们看各处的葡萄园。整片整片葡萄田无边无际,在南法下午的明媚阳光下宁静如一个甜美梦乡,那么温柔又安祥。

“那片葡萄园的葡萄藤只留有光秃秃的主枝干,因为前段日子我们已把枯叶和多余的小树枝剪掉。若是冬天不把长得太高的多余枝杆剪掉,来年会长出很多新叶子,结不出好葡萄。”Stephane说。我们望出去,只见一大片贫瘠的沙地上一树树低矮又光秃秃的葡萄树像光着身子的纤夫,迎着寒风吃力地扭曲着身躯。

“而这片葡萄园的叶子还没来得及剪。”Stephane笑笑说,“冬天剪枝这项活的工作量太大,我们会雇佣一些临时工来帮剪,但这么多葡萄田,也还没来得及剪。”这片沙地上仍然留有许多残枝枯叶的葡萄园在冬季看上去是多么憔悴,不过上面仍然残留着一串串忘记采收的紫色小葡萄就像点缀在枯竭大地上的点点生命之光,让人欣喜。

“而这个葡萄园的葡萄树不剪枝,知道为什么吗?”Stephane明知故问,我们远道而来,哪里知道,只看到外面的葡萄树都罩满了枯黄的葡萄叶,为什么?“那是因为这里地处边界,没有其它绿色植物来保护它们,所以要留一些叶子为它们的母枝防风保暖,这样葡萄树才不会在寒冷的天气里冻死!”

走下车,踏足教皇新堡的土地,在Chateau de la Font du Loup酒庄的沙地葡萄园上,我深深体会到其实这片土地是多么贫瘠,然而就是这么贫瘠的土地却酿出了芬芳的美酒,并给予了当地人们幸福富裕的生活。在中国,人们一提起教皇新堡,就想起教皇新堡大块大块的Pebbles(鹅卵石),然而教皇新堡不只有Pebbles,还有Sands(沙地)。Pebbles能酿出强烈浓郁的好酒,而Sands能酿出柔和细腻的美酒,是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

在酒庄Chateau de la Font du Loup的葡萄园里,有用Gobelet方式修剪的歌海娜,有用Cordon de Royat方式修剪的西拉,而这两种也是教皇新堡普通常见的剪枝方式。用Gobelet方式修剪的歌海娜呈杯状,无需任何支撑物,任由葡萄树独立生长。主杆较短,树枝则向外分开,每一分枝的顶端留有一段结果母枝,母枝上留有两个芽,来年春天就涌现生命的迹象。“这种方式结出来的葡萄被遮蔽在叶子下,防止被太阳晒伤,你看到的这些歌海娜已超过100年树龄,每棵树只结三串葡萄,而其它葡萄树则可以结七八串。”Stephane说,同时又指着用Cordon de Royat方式修剪的西拉说:“Cordon de Royat方式修剪的葡萄树一边只留一个芽,需要用铁线牵引着,让葡萄枝叶攀爬成墙状,这样受光面大,能够尽可能多地吸收阳光。”

Gobelet

Cordon de Royat


“这里所有葡萄树,包括这些超过100年树龄的歌海娜,应该都是嫁接在美国根茎上的吧?怎么看出来哪段是美国根茎,哪段是法国葡萄藤?”我问。

“没错,现在很少不是嫁接在美国根茎上的了。你瞧,”Stephane在一棵老歌海娜面前蹲下,用手稍微拨了下地上的沙,指着被掩埋在下面的一段瘦小树茎说:“这段瘦瘦的就是美国根茎,埋在了地下,地上这段胖墩墩的树茎,则是法国葡萄藤。”亲眼见到胖墩墩的法国葡萄茎生长在瘦小的被埋在地下的美国根茎上,我觉得它们两个憨得可爱。就是这样的法美合璧使得欧洲流传几千年的酿酒史在根瘤蚜的大举进攻下避免画上句号。

教皇新堡另一个独特之处在于它种有很多种葡萄品种并可以用这些品种混酿,官方有13种、15种和18种三个版本之说,并没有哪种葡萄是主要葡萄、哪种葡萄是次要葡萄的说法。更独特的地方在于它允许在酿制红葡萄酒时加入白葡萄品种。就此情况问及Stephane,Stephane笑笑说:“在酿制红葡萄酒时加入白葡萄品种,可以降低酒精度。现在白葡萄酒卖得很好,就不再往红葡萄酒里添加白葡萄品种了。”

Chateau de la Font du Loup酒庄并不是像波尔多那些城堡级的酒庄,它没有精美恢宏的城堡,也没有辉煌灿烂的酒窖,但我想这更能代表法国大多数自家经营式的酒庄,更具平民气息,更接近地气。而Domaine de Nalys酒庄则代表着另一种风格的酒庄,高雅,华贵,颇具小资情调。19世纪的古老酒窖,古典又不失现代气息,其中一个橡木桶上雕刻着两只飞鸟,让我想起“Petit a petit l'oiseau fait son nid(一点一点地,小鸟筑好了它的巢)”这句法国谚语。酒庄经理Isabelle OGIER女士说,那两只飞鸟,一只向上飞,一只向下飞,象征着一面看着天堂,一面看着真实的人间。其实葡萄酒本身不就有这种喻意么?我们处于真实的人间,唯有通过喝酒,在微醺中沉醉,自以为来到完美的天堂。

Domaine de Nalys酒庄的葡萄园既有Sands,也有Pebbles。当我们驱车来到这片连绵至天边、满眼都是Pebbles的葡萄园时,正值夕阳西下,欧洲冬日温和而柔弱的夕阳光辉从西边天空倾洒过来,使得这铺天盖地、硕大无比的Pebbles发光发亮,一片柔和明亮的金黄色闪闪发光,耀人眼目。还以为下车就可以拥抱这片满眼都是闪光巨石的土地,然而愉悦的心情却被刚踏下车时那阵强劲的冷风吹得无踪无影。那是怎样一种又干又冷、强劲无比的风,我感觉整个人都快被吹起来,且我的毛衣外套在这样的冷风前好像变成一张薄纸,那风从袖子里、衣领口、裤脚处钻进来,透彻心寒。我瞬间变成了冰冻的雪条。

“这,就是你想经历的Mistral风了。这风终于被你叫出来了。”同行的法国人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对我笑着说。

百闻不如亲身经历,我终于体验到Mistral风的厉害,在Domaine de Nalys酒庄那一望无际的铺满了像金子那样闪闪发光的大块Pebbles上。

传说中的Pebbles比我想象中的要巨大。没见它们之前,我以为它们就像鸡蛋那般小,亲眼见到,我觉得可以用“恐龙蛋”来形容。实在冷,因此就蹲下去缩成一团,顺便看一下这巨大的Pebbles。Isabelle女士笑笑说:“如果你不嫌重可以搬一块回中国。这些硬邦邦的石头在白天吸收热量,在晚上释放热能,而且教皇新堡的光照时间很长,一年当中平均有320天阳光灿烂。所以这里的葡萄糖份很高,酿出的酒酒精度也高。”

“知道这些是什么吗?”Isabelle女士又带我们去看一棵葡萄树,只见那棵葡萄树上挂着一些小东西。“那是专门用来吸引公蝴蝶的。它会散发出像母蝴蝶那样的气息,吸引公蝴蝶前来。公蝴蝶被它迷惑了,就不去找母蝴蝶繁衍,从而减少了虫害。因此我们这里可以不用杀虫剂。”

“你们再看远方!”应Isabelle女士之邀我们站起来眺望远方。只见一望无际、铺天盖地的Pebbles尽头,是一排墨绿色亭亭玉立的温带树,在蓝天中夕阳下、在这广阔的葡萄田上就像是一幅有灵性的水彩画。“那一排树种出来,是为了减弱Mistral风的。Mistral风实在是太强劲了。你们快冻僵了没……”

Domaine de Nalys酒庄的红葡萄酒中除了有红葡萄品种,还加入了少量白葡萄品种。问及原因和风味,Isabelle女士坦白说,那是因为红葡萄园里种有白葡萄,不知什么年代种上去的了,数量极少,采收时就直接与周围的红葡萄放一起运回来并酿制。教皇新堡的红葡萄酒里含有白葡萄品种,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原因则不是很多人知悉,其实很简单,并不是教皇新堡故意发明出来以迷惑世人的独特酿酒艺术,而是不知何年何月白葡萄长在红葡萄当中了,当地酒农便把它们一并采收并酿制。白葡萄含量很少,因此也不会影响到成酒的质量与风味。

说教皇新堡传统,说教皇新堡宁静,真的一点也不为过。无论是Stephane、Isabelle,还是教皇新堡的其他酿酒师、酒庄庄主,都不愿意酿制适合全球口味或针对某个市场喜好风格的葡萄酒。对他们来说,根据土地的特性,酿制最能表达并发挥当地Terroir的葡萄酒,是根本不需要质疑、就像呼吸南法的清新空气一样自然的事。因此在这里,你看不到赤霞珠,也看不到霞多丽。以歌海娜(Grenache)为主,还有西拉(Syrah)、Mourvedre、Cinsault、Counoise、Terret Noir、Vaccarese和Muscardin这8个红葡萄,以及Roussane、Picpoul、Bourboulenc、Picardan和 Clairette这5个白葡萄共13种。至于18种葡萄的说法,则是把歌海娜细分为白歌海娜(Grenache Blanc)、灰歌海娜(Grenache Gris)和红歌海娜(Grenache Noir),Clairette细分为白Clairette(Clairette Blanc)和粉红Clairette(Clairette Rose),Picpoul细分为白Picpoul(Picpoul Blanc)、灰Picpoul(Picpoul Gris)和红Picpoul(Picpoul Noir)。

有酒庄把这13种葡萄都用来酿制同一款酒,被喻为魔鬼酒,但更多酒庄只挑选其中一些来酿制,多到7、8种,少则只有歌海娜与西拉。歌海娜给予了酒液甜美、丰腴的风韵,西拉又为其增添了妖娆辛香和性感色泽,Mourvedre则给赋予它优雅与架构,因此这片教皇曾经钟情的土地,酿出了甜润美味、浓郁饱满、散发着红色水果和干草药、泥土与野味、时而有香料气息的高酒精度红酒。白歌海娜与Roussane丰腴圆润,富有水果气息,Bourboulen、Clairette和Picpoul又带有清新的酸度、林木花香以及矿物质气息,因此在这片曾经是海洋、富含海洋化石的土地上酿出的酒,或是寡瘦带有矿物质气息,或是圆润饱满,带着茴香、杏仁、杨桃、水蜜桃的美妙香气。无怪乎教皇新堡的葡萄酒被誉为“勇气之酒,史诗之酒,爱情之酒,喜悦之酒”了。

南法的明媚阳光照耀大地又隐没,教皇新堡冬夜的星空也美得震撼人心。别了,教皇新堡。最后Michel问:“吹到Mistral风了吗?感觉怎样?”

“吹到了。没被风干,但被冻僵了。”

 

 

 

 

该文刊登于《酒典》杂志 2014 年 01 月 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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