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里的政治(6)结尾篇: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的中国策略

作者: 肖平辉        来源: 《酒典》www.winemagcn.com|原创作品 谢绝转载

 Wine Politics (6): Concluding Remarks

酒水里的政治这个专栏写到这里该打住了。其实最宏大的葡萄酒政治在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OIV),因为这个组织就相当于葡萄酒产业里的联合国。我旗帜鲜明地主张,中国应该加入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但是谈判应慎重。今儿个,我就重点来谈谈这个问题,因其宏大而具备高度战略性,希望能够抛砖引玉,引来读者诸君更多讨论和思考。

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是专司葡萄及葡萄酒产业的全球性技术官僚。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机构,它不能接受企业会员,而只接受主权国家,所以与一般的技术机构相比它具有政治性;但是与联合国多数机构相比,它又有不可多得的技术官僚性。如果一定要比较,它的机构性质相当于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和粮农组织联合建立的国际食品法典委员会。

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和当今世界为数不多的国际机构如经济合作发展组织一样,总部都设在了法国。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政治现象,它彰显法兰西曾经在世界叱咤风云的缩影。19世纪末到20世纪,尽管英国日不落帝国渐衰,美国雄起,法国还曾是世界的中心,这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知道,过往的国际交流语言也曾经是法语、过往的世界中心也曾经是法国,所以在那个年代很多国际组织就设在与法国举首相望的所谓的永久中立国——瑞士。世界政治永远是大国的政治,过去两百年是欧洲的风云历史,欧洲三雄英法德彼此相争,最后论到要弄些国际组织来调节纠纷的时候,法国人想,总得要在自己的领土上留下一抹法国的国际味道,于是就有了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至今留在了法国。

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总部设在法国,它的象征意义是很强烈的。刚开始它就有太鲜明的法国主导性和欧洲的绝对控制性。成员国主要都是旧世界欧洲国家,新世界的美国加入,后又退出。澳大利亚刚开始加入时也觉得被边缘化了,但到今天倒是越来越活跃。

据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最新发布的统计表明:2012年中国就葡萄种植面积而言预计进入全球前四,比美国还多,当然这里还有个事实是,中国大量的葡萄是用于鲜食。但中国的葡萄酒生产量也进入全球前五,位于美国和智利之间。消费总量也预计超过英国居世界第五。无论是生产还是销售,都是世界上年增长最快的国家,对中国民族酒业而言,体量还在扩张,吸收中国加入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产业基础已经很厚实了。此时加入也是提升国产葡萄酒产业的机会,说得直白一点,这是千载难逢的技术扶贫。中国在整个葡萄酒生产链包括葡萄种植、酿酒甚至销售等环节上存在很多技术空白。而对于那些拼命往中国销售葡萄酒的国家而言也是很大的经济利好。现在葡萄酒进口到中国,关税已不形成实质性壁垒,但有些隐形的技术性壁垒很让人头疼。笔者曾经受邀帮助澳大利亚知名葡萄酒产区的巴罗萨葡萄与葡萄酒协会(Barossa Grape & Wine Association)在全球推广其品酒课程。在中文版的设计过程中,我们发现有关葡萄酒品种的翻译,市场上版本多元,层出不穷,很是纠结。巴罗萨葡萄与葡萄酒协会希望我来给出一个权威版本。因为课程一旦大面积推广,谁都不希望自己的课程里最关键信息模棱两可,可是在中国现实语境下,这又不可避免。我说这个问题上,我给不出权威,中国也没有权威。我当时建议由澳大利亚葡萄酒管理局出面与中国质检总局商议出台一个国家标准。对方说这个时间太长了,等不得,也存在不确定性。我想想也是,光让澳大利亚去游说中国政府做这个事情,还不一定有号召力。但这个事情拖久了,一定是个行业大问题。中国葡萄酒品种名称之所以有那么多版本,其实进口葡萄酒商本身就是背后推手,早年他们各自为政,还变着法子来推出这些不同名头的版本,目的是想在市场差异化中吸引眼球。但是你现在想想,这种做法一时兴起还有暂时的眼球效应。现在做酒业教育的、做零售商超的,同样的品种,今天你说西拉,明天我说设拉子,再后来又叫穗乐仙,消费者就无所适从了,这就很要命。但是假设中国已经在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平台里,这个问题早就可以从源头上解决了。中国人知道组织抱团的力量是无穷的,各进口葡萄酒到中国的生产国完全可以通过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来游说中国统一葡萄酒名称的翻译。而如果这个成为现实,其意义堪比秦始皇当年的“书同文,车同轨”。现在可惜是无法实现了。中国既然游离于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之外,对话机制理不顺,这叫不是一家人,难说一家话。

早前中国是以中国烟台观察员的身份勉强徘徊在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现在也就是多了个宁夏产区观察员身份,没有实质上的变化。我把这种现象叫“得其门而不入”。中国做观察员实际上就是客居而无主的意思,人家开闭门会议你是不能参加的,如果勉强让你听会,你只能听而不表,没有议事表决权。这情形都不如刘备当年向刘表借得荆州一隅而安天下。好歹刘表认刘备作英雄,大是大非面前,总要问刘备意见,而刘备意见,刘表其实大都采纳。而中国今天在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里头可全然做不到像刘备那样的威仪。

其实早在中国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一年,也就是2002年,国内媒体曾盛传中国将加入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但是后来失望而归,中国就是跟它擦肩而过,两者只是签了一个框架性的合作备忘录而已。那么为什么当年一直到现在两者还是若即若离地暧昧着呢?

可以坦率的说,两者都有忧虑。就中国而言,谨慎对待这个问题也是事出有因的。我认为中国加入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有两重被动,第一重被动我把它叫做程序被动;第二重叫技术被动。前者指的是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有自己的一套程序规则,从上世纪20年代刚成立起到现在,沉淀了一整套组织的运作管理规则,比如特别是涉及到成员国的表决权限上。中国一来不熟悉,对这套规制还要有一个适应和学习的过程;二来,加入这个组织就像在一张事先预制好的格式合同上签字。作为一个后来加入者,中国无法再复制以前的谈判,对既定的规制加入中国元素。当然作为一个后发工业国,中国也不是第一次面临这种窘境。当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时候,也面临类似情况。当年世贸组织的规制要复杂多了,中国加入世贸并不是全盘收入,而是在享受对发展中国家特殊条款的安排下加入的。世贸组织规制在中国加入之前就存在了,中国于是也同样无法复制条款再谈判,但是中国可以做的是对既有的类似于格式合同条款要求按发展中国家的要求进行减让安排的谈判、设定时间表等等,如此一来,也达到了预设的效果。我认为中国同样可以采取这种策略,中国的加入可以在谈判中对现有条款预设一些条件。

第二重被动则是更为持有的短板。加入只是一个时间点,加入之后,中国应该以什么样战略来参与具体工作,这是个更大的难点。我提到说中国加入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实际上是在对中国葡萄酒产业进行技术扶贫。但我应该补充的是,这里只说对了一半。一旦中国接受了加入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是为了技术扶贫,就相当于世界有一个假设并且中国承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国的葡萄酒产业是落后的。中国要是扣着这样一顶帽子和就着这样一个预设值加入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是不利的。因为这也就意味着,心理学里的晕轮效应会发挥作用,因为被贴上落后的标签,于是中国在技术上正当的合理的诉求也许会被落后的标签所淹没。怎么做到一个平衡,在加入中虚心学习和坚持自己并举。

 说完中国,再看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的忧虑。总体来说,在巴黎的那帮葡萄酒政治家们是翘首以盼中国的加入。中国的加入说得实际一点,以葡萄酒产业世界前五的身份及巨大的市场升值潜力,将为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带来更多的会费。同时把拥有世界上五分之一的人口大国拉到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的谈判桌上,那些葡萄酒政治家的脸上也更有光。但话又说回来了,中国的加入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想一想当年的美国就行。美国加入又退出。这是唯一一个经济体量、能量能与中国媲美的国家。中国的加入会不会也像美国那样不听话。现在不好预判。可以肯定的是,中国的加入,站稳脚跟后,肯定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中国发出的声音可以是对中国是积极正面的,而对法国为首的旧世界却构成威胁。这就好比如当年澳大利亚加入后不断有如螺旋盖、橡木屑的新技术创新的理念来挑战法国的权威。中国一旦加入,要引入什么新的东西,我们现在还无法预测。中国要在这个平台里做出自己的东西来,肯定就会将现有的葡萄酒产业进行异化重构,对中国是一个积极的因素。笔者倒是非常乐见这个发展趋势。笔者在很多场合提出中国葡萄酒产业将会形成自成一派的新新世界——跨世界。再在既有的新旧两个世界的基础上,借鉴两者所长,做出自己的特色。而这在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成立是近一个世纪的技术官僚体系中,中国人有太多的路要走。

讲到这里,我觉得有点沉重,谈世界政治尤为如此,好像离寻常百姓、街头巷尾太远了。所以我这里也来点离生活很近的曼妙迷离色彩的酒水政治来作结我的本篇文章。酒色通常放在一起来讨论,而且,由古至今,酒色都可以商业化,都可以市场货币买卖化。而且酒色两种商业通常相互借力互为功用。中国的酒托现象做了一个很好的诠释。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种现象。大体是妖艳的女子所谓的酒托女通过各种手段以谈恋爱之类的钓来成熟的男人,然后酒托女去将男人引导到消费场所——酒吧、饭店、咖啡厅等等伪装小资情趣。点上点小酒,这一般男人都好面子,女人点什么就嘴巴说尽管点。嘴瘾是过了,大方表现也表现了,轮到付款是,往往变成天价。男人要是掉进了这个温柔富贵乡,也只好认栽。遇到实在是穷的男人,消费场所往往还有看场子的彪形大汉什么的威胁,必须老实付款……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中国的酒托市场不可谓小,在繁华都市北上广,你时不时会听到这么些不和谐的因素。这也勉强算是酒业的一种商业经营模式,但也是法治的噪音。以这种心态做酒,毁了一个上好男人正常的期待,也毁了一个产业的长远之计,绝非上策。

写到这里,我想远在巴黎的世界葡萄和葡萄酒组织的政治家们无法去联想所谓的酒托政治,或者他们是闻所未闻。如果中国加入到这个俱乐部里头,以后巴黎葡萄酒政治家们指不定哪一天会应中国的要求聚在一起讨论如何来防止酒托现象。当然这是后话了……

This is the final article of the Wine Politics series. It focuses on China’s role in shaping global wine politics and its interaction with some international wine institutions. As the fifth largest wine producer, with an ever-increasing domestic market, China has drawn much attention from th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of Vine and Wine ( OIV ).

A few years ago, a memorandum on admitting China to the OIV was signed by OIV and China Vintage Industry Association officials in China's Shandong Province. It received much acclaim from Chinese media at the time as it was considered as an event as significant as China’s accession to “wine WTO”.

Nevertheless, so far, China has not yet become a full member but has still participated in the OIV work only as an observer represented by Yantai Municipality and Ningxia Hui Autonomous Region. The author conducts a detailed analysis of the scenario and finds that it is a challenge for both China and the OIV to admit China as a full member in this club.

China's wine market has great potential, yet its domestic wine industry still lags far behind in terms of standardization. Ultimately, questions remain as to whether China’s participation will lower relevant technical standards since China’s entry will enable it to raise its hand to change the international wine politics ecology for better or worse . Also, the US used to participate in the OIV then withdrew. Like it or not, China and the US are very much comparable in terms of political and economic power, so it remains to be seen what role China will play in this club, if it is.     

 

作者简介:肖平辉,南澳大利亚大学食品葡萄酒法博士,并获管理学及欧盟法双硕士学位;目前居澳大利亚,长期观察全球葡萄酒产业政策及西方国家慢餐/食(Slow food)运动;曾受训于欧洲公共管理学院(EIPA),研习葡萄酒贸易法规;资深中文持证导游。

作家其它文章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