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法漫谈（1）：从罗斯福的火腿肠到中国特供

Food Law (1):From Roosevelt’s Ham to China’s Government Special Provision

与《酒典》的专栏，今儿个是第三个回合，时间跨度四年了，思来想去，除了给《酒典》的专栏，我也只有做自己的博士能够做的那么恒久而常新。

人生而短浅，因为宇宙过于深奥，你仰望星空，何德何能能够预测未来和看穿宇宙的那一边。因为觉得自己渺小，所以你我会对很多人和事心存感念，不敢因善小而不为。我又不喝酒，却半道而研究酒；但是我拿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令牌来安慰自己，以来堂而皇之的写酒。虽是蚂蚁上树一样的速度来码字，自己仍旧心安理得，谨小慎微毕恭毕敬的来写。

前几次专栏写得洋洋洒洒，从酒法写到酒政治，换言之就是林林总总与喝相关的玩意儿。中国人说吃吃喝喝，就是说吃喝往一块放。此番我又要挑战自己写点跟吃相干的东西。我衣食要求也不高，每日清汤拌饭，如是而已，却斗胆来给大家先讲些与吃东西有关的法律。一如既往，读者诸君，请批评指教。如有错漏，该扔砖头就扔。

中国人见面会问“你吃了没有”。这是传统了很久的打招呼方式，这种问候方式常常让西方人不解。不懂的西方人，还以为你要请他吃饭什么的。中国人打招呼中，投射出国人对吃的膜拜、吃的图腾。

厄普顿•辛克莱（Upton Sinclair）是美国上世纪初著名的揭丑扒粪记者，曾对芝加哥的屠宰场暗访，并据此于1906年发表了尔后举世闻名的小说《屠场》（The Jungle)。小说塑造了一对立陶宛夫妇怀揣美国梦移民到美国，在工厂主剥削压榨中艰难度日的悲惨遭遇。这边产业工人们在环境恶劣的屠宰场工作；而那边政府监管者给钱就睁眼闭眼让病死动物进入工厂成为肉品生产原料，死老鼠、动物腐肉连着毒鼠药等被送进搅拌机里最后做成香肠，动物下水被随意放在肮脏不堪的地面。等等如是恶劣的生产环境下，最终形成了大工业文明下的火腿等肉制品，被源源不断地通过产业链送到千家万户的家庭餐桌。当时的罗斯福总统读到了这部小说，据说他正在吃着饭，忍不住看着碗里的东西，吓得将剩下的食物全部扔出窗外。后来他虽然不满于辛克莱偏向于同情产业工人的社会主义政治倾向，却被书中所描述的屠宰场的肉类卫生状况惊呆了。他派人去检查。工厂得知消息，提前让工人们打扫工厂，结果罗斯福得到下属的汇报是，辛克莱的描写大多夸张不属实。然而在民众的压力下，罗斯福还是与美国国会一道，于1906年通过了《联邦肉品检查法》（Federal Meat Inspection Act）及《纯净食品与药品法》（Pure Food and Drug Act）。《纯净食品与药品法》先始是由当时的美国农业部下属的化学工业局（Bureau of Chemistry）来执行，后来演变成至今大名鼎鼎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

 这些法令在当时得到民众的支持。但非常有意思的是，辛克莱本人是反对这些法案的。因为他原本想通过自己的小说来攻击当时贪婪的资本主义制度，推动劳工改革，却没想到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一场食品安全监管制度的改革。也就是说，他关注的其实是这背后更深层次的社会制度性问题，而不是在他看来更为表象的食品安全问题。在他看来劳工制度才是一切问题的本原，而那时当局却无关痛痒地去关注食品安全，以至于，后来辛克莱在某媒体采访的时候打趣说道：“我原本想打动公众的心却不期意撩起了民众的胃”（"I aimed at the public's heart, and by accident I hit it in the stomach."）。从今天来看历史，我觉得罗斯福还是挺英明的。当时罗斯福没有去变革更为复杂的劳工制度，而是去关注具有更为广泛群众基础特别是中产阶层关心的食品安全问题，在当时既有现实意义又不失未来观瞻。因为无论贫穷富裕，食品安全是人类之共需。

中国的土壤污染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食品安全。据新近调查显示，中国的大米10%存在镉污染，人在食用这种大米之后有可能会导致“骨痛病”。中国《新世纪》周刊甚至为此做出中国大米污染的大致分布图，中国的主要产粮大区几乎无一例外是土壤污染的“沦陷区”。改革开放的中国三十年以工业和贸易立国，在积累巨大财富的同时，环境的恶化也明显。根据中国工程院院士罗锡文的数据：中国3亿亩耕地受到重金属污染，占全国农田总数的1/6，经济发达地区，土壤污染尤其严重。比如广东，清洁土壤只有11%，轻度污染占总耕地数量的77%，重度污染土壤占总量的12%左右；太湖流域，有1/3的耕地受到了污染。上面凡此种种说的是食品存在着严重隐患，工业化城镇化加剧了食品的安全问题。而随着农业新技术的出现，比如转基因、纳米技术等，民众的焦虑跟着水涨船高，食品问题变得越来越复杂。

每每有机会去到大卖场，我就会往食品区看看。有段时间在国内食用油一涨再涨，我就多关注了一下，发现了不少问题。调和油中几乎99.9%是含转基因大豆或菜籽油。调和油在商超几乎被几大品牌垄断，倒也无可厚非，问题是这些大的厂商在对待基因食品的标签标示上始终是讳莫如深。转基因三个字一般都被刻意放在油的后标，并且埋在配料表的一堆文字中。为了做到尽量淡化转基因字眼，一般会把转基因往后面放，字体不加粗不做相应能提醒消费者注意的处理。而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如果油品不含转基因配料，则会在前标中加粗并用不同颜色，醒目地告诉消费者，消费者几乎迎头碰面。有的厂家还刻意打出100%不含转基因成分，以示自己是如此坚决地与转基因决裂。

由此可知，消费者对转基因还是心存怀疑的，所以商家才投其所好，厚此薄彼。在这个消费者被引导的时代，商家没有正面欺诈消费者，但是至少也是隐性的。因为商家这样选择性地处理与转基因有关的信息，值得深思。

有次逛超市，有个推销员过来了，我故意指着仅有的一瓶非转基因调和油，并同时另指着一瓶转基因调和油，问她同样量怎么非转基因油贵了那么多。她说非转基因质量好，营养价值高。我装作半信半疑，并问什么是转基因。她的回答非常有意思。她回答说，转基因就是好多种食品原料转来转去的，营养价值容易丢失，而非转基因就是传统的自然的，所以营养更好也更贵。我说能不能举个例子什么叫“转来转去”。她说就是原料在榨油机里不断地转来转去，营养就丢掉了。我回答说，难道非转基因的油就不需要在榨油机里转来转去吗？是豆子在榨油机里坐在那里不动就出来了，然后就更有营养？她瞅着我，半天说不上话来。

其实另一个更值得深思的问题是，基因食品真的安全吗？欧洲人十分怀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疯牛病让欧洲人至今活在痛苦的记忆中，以至于欧洲人后来认为食品的监管要建立在加严怀疑中，也就是只要入口食品对人类的安全隐患存在怀疑，就应该禁止。基因食品的安全性是建立在对动物的实验上。兔子也好，老鼠也罢，毕竟不是人，谁敢保证10年人吃了没有问题，20年后人就不会有。当年英国科学家甚至政府信誓旦旦地说疯牛病不可能传到人类，因为自古就有动物间疯牛病的相互传染，但传到人就是亘古未有的案例，所以现在和以后也就不会有。这种把人类的食品安全建立在对动物安全推理到人类的安全是冒险主义，就像当年疯牛病期间，政府用以前没有发生的事件来推理将来就不会发生，冒险主义和机会主义是一致的。

前一阵子，崔永元和方舟子在网络就转基因骂战。中国政府没有出现在战争里面。但是有人却辛辣地指出，如果中国的政府首先挂帅，将所有的部委食堂特供食材换成转基因产品，转基因的民众之忧可能就会消减很多。特供是中国专有的一种隐形产品。你在明面法律上，从来也找不到相关的说辞，但是它却客观存在着。如果一定要类比，也许相当于古代社会皇家贡品之类的。但是时至今日，语境不同，特供和贡品行使的功能是不相同的。古代贡品是强调其质量非同一般，表明皇权之威加海内，地方臣服归向。今天的特供，更多是中国不堪重负的工业文明导致食品安全成为巨大隐患这样一个语境下的产品。当政者虑及食品的不安全性，通过特供来保证食品安全。政府也是人的组合，我觉着它们的焦虑和做法无可厚非。

政府立法在这个问题上越来越被动。中国在几年前就讨论《土壤环境保护法》、《粮食法》，时至今日都无法出台，一个问题是工业发展产生GDP，在一个GDP至上的国度里，要让工业发展让位于农业，搞好土壤保护，是有困难的。《土壤环境保护法》于是变得是情理中事了。《粮食法》难产当中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就是中国主粮的转基因化，要还是不要，如果要，如何要？可以说这个问题难倒了政府很多年。《食品安全法》2009年前出台，还不到四年2013年就开始了修订之旅。与食品相关的法律问题，这些年可以说是草木皆兵，笔者这里漫谈开去，不敢说为民众开智，能够抛砖引玉也算是修了德行了。

其实食品是人类的观照，人类的生老病死何曾离得开食物。人活着是食物链上的高等动物，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把地球上任何物质吃下去；人死后又变成了食物链上的低等动物，几个细菌就把我们当做它们的美餐尔后将我们在地球的残存分解得干干净净。把法律放到食品领域去研究，把食品用法律的眼光来看，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不信你可以期待我往后再细细地给你说说。

是为序！

Two series of articles focusing on wine and alcohol topics have been finalized within the Fine Wine and Liquor Magazine. Drinking, however, is quite often associated with food and eating. A popular Chinese phrase says “double eating and double drinking”, which is a metaphor indicating how Chinese people enjoy their food and drink in everyday life. Indeed, food plays a very important role in Chinese daily life and culture. According to Confucian thinkers, “Food, sex: that's human nature.” When Chinese people greet, they ask whether you have eaten or not, which is equal to saying “how are you”.  An old Chinese saying goes, "The common people regard food as Heaven." Since the author has already touched upon wine law and politics, he thinks it also makes sense to start with a new series of articles aimed at food law and politics.

In the beginning of 20th century, in the US, rapid economic growth was at the expense of food safety. Food safety was compromised for the purpose of generating more profits. Upton Sinclair, wrote a novel entitled ‘The Jungle’, describing filthy conditions in the meat-packing plants in the US. That made President Theodore Roosevelt throw out the ham which he was eating when reading the novel and know the harsh facts. He was then determined to sign the Food and Drugs Act (Wiley Act), the first of such kind, which created the Bureau of Chemistry, the predecessor of the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 This article recounts this story in the context of soil pollution, GM foods, and China’s Government Special Provision, which have become ever-increasing issues in China. For instance, China’s Government Special Provision describes a phenomenon that even the Chinese Government itself casts serious doubt on. China’s food safety and it therefore outsources food production and purchases food products from special places nominated thereby rather than from the everyday market for its own needs.

So, China faces emerging challenges in terms of food law and regulation. This is the first article of the Food Law Series, which the author is embarking on. It is aimed at providing a context for coming articles and laying down a blueprint therefor.